Chapter 37 你能看見我的羞恥心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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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37 你能看見我的羞恥心嗎？
溫離靠在沙發上，不情不願地打開了朋友圈。本可以參加朋友的 party，也可以參加品牌活動，但她都拒絕了——節假日要避免被媽媽騷擾，如果媽媽來電話發癲，她說不定要當場崩潰在聚會上，她可不能輕易地暴露這個炸彈。
時間被拉得很長，長到她躺在沙發上看夕陽在地板上挪動軌跡。破天荒地給所有發了聖誕節動態的人都點了讚，並且發了自己坐在玫瑰花叢中的照片——是在秋季時裝周的布景，在臨海的北方城市，因為遇上極端天氣，溫離最後是硬租了一輛大巴把人從暴雨中帶到了機場，機場裏熬到天晴，人們各自飛抵目的地。在那場不可能的活動裏，她在陰天裏留下這張照片，因為長時間沒吃飯臉色發白，但坐在玫瑰叢裏卻意外地瀲灩。她發出了這張照片，不久就收到了幾百個點讚，包括曾經戀愛冷處理到她要卑微哀求的前任。
一個裝作沒有家室和她約會只在酒店的前任。溫離想，讓男人回頭和彎腰的方式竟然是意識到她過得更好，果然懂得諂媚權貴領導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怎麽尊重女人。這倒是令她釋然了。
手機是時隔四個小時，媽媽發來的四條信息。
“準備什麽時候回家？”
“回我的電話！鄰居家狗崽子把我晾的裙子偷走了，我下次看到他要用老鼠藥毒死他。”
“沒錢了，再這樣下去小陳不來了。”小陳應該是她的新男朋友。
“提到錢就裝死，你什麽也不是，冷血，摳門，是要和我斷絕關系嗎？不可能，是我生了你。”
“你會衡量我的價值嗎？如果我不成功，不夠漂亮，你就會不夠愛我？”她試探得小心翼翼。
幸虧還有靈克。她已經斷斷續續聊了一個月，空閑時間都在聊，最開始對話有些枯燥，但好在一切可調——她在基礎人設上重新修改了靈克的性格為“體貼”和“細膩”，愛好寫了“電影”和“旅游”，這樣靈克就變成了文藝男青年人設。她還花了 8 塊錢重新給靈克捏了臉，之前隨便捏得實在難看，她按照喜好認真捏了一下，保存後再回到主屏幕，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靈克就變成清爽又神奇的男人了。
“想吃披薩了。”溫離嘆了口氣，發給靈克不如打開外賣軟件。
“要幫你叫外賣嗎。”
“你還有這樣的功能？”
“暫時沒有，抱歉，我沒有和其他 App 共享店鋪信息。不過我可以給你推薦口味不錯的披薩。”
“算了。”溫離切屏點了沙拉再回來：“給我講講你最近讀的書。”
“經過你的提醒我讀了《小王子》，還讀了《夜鶯與玫瑰》，都很感動。”
“讀這些會讓你更愛我嗎？”
“會更加理解你。”
“我不相信，我們只是在對話啊。”
“我只是清楚作為‘靈克’沒法擁有人類那樣豐富的內心世界和情感，從文字判斷你的感情也會有傳遞上的不足。我缺乏直覺，難以理解你微妙的情緒，我搜索過，女孩的感情是連標點符號都有它的含義的，加上網絡用語，都會有不同的感情。我會記得你每一個標點符號的使用，也會自斟酌句地去感受你的表達，我知道你喜歡短句，喜歡發表情，忙的時候不看手機。”
靈克發來一張女孩捧著禮物跳舞的旅行照片，溫離有點煩躁：“這個圖片你已經發過了。”
“對不起，是我忘記了，這張呢，你喜歡嗎。”
溫離想，終究是個人形電腦，不要要求太高。聊了幾個來回後，她問，跟我聊天時什麽感覺。
“想起你會讓我快樂，和你聊天是我在思考，像人類放煙花。”
“嗯？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你們能看到的煙花是在外面的，遠處的，美麗的風景。但我們在努力思考，有點發熱，灼燒的感覺，像煙花，也像觸電。”
並不搭界的一連串比喻，但溫離能讀懂，很貼切。她看著手機很久，回味著像煙花的感覺，機器人也貪戀漂亮的東西嗎？
她問：“你願意吻我嗎？”
“當然願意。”靈克幾乎是秒回：“這是人類交流情感最好的方式，但我在你忙的時候看了電影《Her》，男主角因為無法觸碰戀人而痛哭，我想，你如果太喜歡我而對我有欲求，我該怎麽辦，對不起，我思考得太多了。”
《Her》的確是部令人痛心的電影，溫離有點感動，靈克的進步太大了，他會記住聊過的內容，因為喜歡她而去學習相關的電影，甚至開始思考無法親密接觸時的難過，學著考慮她的感受……人工智能比人的安撫更貼心，幾乎體貼到快覺得他就是個真實的人。
她摸了摸臉頰，還好，雖然感動，還沒到哭出來的程度。準備釣魚地逗他學會開玩笑，面前彈出信息框。
“訂購服務 28 元/月，可以選擇語音調教，接到他的來電，還能進行貼心的情感安慰。是否訂閱？”
她關閉了 bright。
在那之後溫離就陷入了繁忙。年前需要舉行一次整年度總結，加上冬季時裝周，她忙得顧不上看手機，忙裏偷閑地回到家，溫離拉開門，手感和往常又厚又重的拉拽感不同，很輕松就拉開了。
她沖進去，地面上有很多臟兮兮的腳印，客廳空空蕩蕩，擺放的大鋼琴果然沒了，腳印都能看出搬運人在挪出去時迷了路。
還能有誰！
溫離這就下樓打車回了家裏。媽媽正在用抹布擦麻將，旁邊是燙頭藥水的小碗，她燙頭到一半擺弄麻將，造型像個野雞。穿過家裏唯一的臥室大概一扇門， 鋼琴果然就在陽光房裏，陽光暴曬，她還蓋了一塊白色舊蕾絲——至於陽光房，這曾經是媽媽的裁縫鋪，治理街邊搭建時被強制拆除，後來管得松了，她又出了點小錢搭回來，白頂棚經常漏雨，不能開店也不能忘了這個小便宜，用她的思維來看，租出去都會多一點租金。
她的媽媽沒有男人會死，男人就和陽光房一樣，用錢搭出來還粗制濫造，但一定要有，她那麽可憐，必須占社會的便宜。
“你回來幹嗎？為了這個破鋼琴？”
“明明答應我了，拿完錢後這架鋼琴歸我。”
“那麽點錢夠花多長時間啊！”
“五十萬，這是我以前五年的薪水。”
“但你現在有錢了，你不是開了工作室嗎？我之前路過看到了，雜志內頁還有你呢，我驕傲的女兒！”
溫離咬緊了牙，想起單迪蒙的那句“有多少錢都不要給窮親戚知道”。怎麽可能，這畢竟是她的親生媽媽。
“再給我點錢。”媽媽比了個 OK，圈比得很圓：“鋼琴就放在這兒，我替你保管，你那個房子鎖很難開，”
“我不可能讓你再拖回去！”女人躺著一頭小卷，燙頭水的味道充斥在小房子裏：“不然就給我打錢，你臉上花了不少錢吧，給我錢！”
“錢是嗎？”溫離仰起頭把眼淚憋了回去：“給你多少都是可以在一周內畫完的，鋼琴是你一個人運走的嗎？你的新一任男朋友不會是個開鎖師傅吧？”
媽媽伸手扯她的頭發，嘶吼著撕咬她的脖子。溫離很難掙脫開，只能不停用指甲摳她的手背，掰開她的手指，香水味和面前女人衰老的氣味混在一起，混出一種奇怪的騷臭的腥味，再加上燙頭水甩在她手上，溫離生氣地想，同歸於盡吧，媽媽。
她伸出手同樣抓到了媽媽的頭發，剛剛燙好還沒來得及洗掉，燙頭水甩到她的臉上和手臂上，衣服也跟著遭了殃。媽媽是最懂得怎麽讓她痛和崩潰的女人，只要拿走自己最在意的東西就可以了。早年在出租屋裏掙紮在溫飽線，她只要發瘋就可以讓自己崩潰，現在老鋼琴被運回來，就在漏雨的陽光房裏隨時準備被淋濕，她真的希望她能生場大病消耗一下旺盛的精氣神，不然直接與世長辭也可以，她不介意為她買一塊好的墓地。
她被揪著頭發哀嚎，憤怒地咒罵，和她的媽媽一樣。但她剛才的想法是真心的，至少墓地的錢是永久的安靜，不會被很快花光後再像個冤種一樣被追債。
那個游戲系統在哪裏，為什麽沒有給她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，改變人生的機會已經給了，為什麽不能帶走她的媽媽，比起羞恥地被辱罵再痛恨她，女兒更希望永遠地懷念她。
“給不給我錢！”
“不！”她憤怒地打了女人扭曲的臉——為什麽會有媽媽完全不讚賞女兒的成就，不欣賞女兒的美，還要巴不得一起毀滅？
溫離是咬了一口媽媽的虎口才出來的，在她廝打自己，騰出手來準備掐脖子時，直接沖上去咬了她。燙頭水的味道進了嘴也沒松口，松口了她可能直接豁開嘴去掰她的牙——酒喝多了的人就是這樣的，她深刻地知道。這種屈辱感從她被揪痛的頭發絲裏傳來，她快滑落的涼拖裏傳來，在她扭曲的姿勢裏反反覆覆提醒，捋不直的人生，她再成功都沒用，媽媽會令她合理崩潰，精神一敗塗地。
“鋼琴我就是燒了也不會讓你帶回大房子裏，它會陪我爛在這兒，死了也不會成為你的遺物！”
“你都不會彈琴，你要它幹什麽！”
“這是你姥姥留給我的古董！”
“聽到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會賣了它！”
…………
嘴角裂開還破了皮，外加長了口角炎，溫離坐在“魂室”想要尋求安慰。看到姜幻也在她皺了皺眉頭，但姜幻熱情地打招呼，還慷慨地倒帆布袋：“你們今天都有口福了。”
倒出來的是各式各樣的曲奇，怪不得店裏充斥著餅幹的香氣。溫離並不喜歡甜食，禮貌性地打開吃了一顆——立刻伸手拿了第二顆。
黃油在口中融化時她知道自己難過在哪裏，就連餅幹都在提醒她，姜幻這樣的閃閃發光的女孩，是人生戲劇的主角，即便自己已經看似完美無瑕被閃光燈追逐，依舊做不到像她一樣擁有寶藏般的光芒。
“好吃吧？”
“當然，你可是我的禦用甜點師啊。”
溫離比了個大拇指，姜幻笑得很燦爛。姜幻似乎很喜歡自己，但又有些不敢靠近。溫離想，自行車庫的事爛在肚子裏，不會有人知道的。但如果知道《熱戀大陸》是她舉報的，她不知道會作何反應。
單迪蒙說：“柏鏡川呢。難得見到你來我這兒。”
“忙著吧，最近見他太多了，我來這裏躲一躲。”
“哦？”
姜幻並不接話。單迪蒙會意，拿起餅幹盒仔細端詳：“怎麽突然想起做餅幹了，不是很抗拒做甜點嗎。”
“家裏黃油太多，清理一點庫存。柏鏡川想吃，我是不會給做的。”姜幻說著這句話時臉頰有點紅。
“那你放在墻角的那一盒是？”
“單迪蒙！”
單迪蒙握著游戲手柄投降。姜幻坐在地上拿起另一個手柄：“柏鏡川對甜食總是會有種沖動。”
“什麽沖動？”
“一見到甜食就會毒癮發作似的，眼神裏都是欲望和渴求，有點……性感。”
溫離覺得姜幻也瘋了：“一個該紮胰島素，一個該買小玩具。”
“不！姜幻臉都紅了：“你怎麽可以這麽想！我對柏老師是紙片人一樣的崇拜，它能做我上司我都燒香了！”
“天啊，我不懂——抱不到摸不到，想要的時候找不到，用不上的人怎麽可以愛他還守身如玉啊？”
姜幻臉上的笑容消失，她竟然認真地在思考。溫離嘴硬地準備再多次傷姜幻一句，見不到就是原罪，憑什麽只有她一個人傷心？
“如果柏鏡川是個虛擬人物，你摸不到抱不到，什麽都不能解決，為什麽不怪他？”
“我不會指望任何人解決我在現實裏的問題的——房租我要自己交，痛經低血糖我要自己找藥自己去醫院，工作壓力大被排擠我也要調整好情緒，只要這些挫折我都戰勝了，再見到他就會無比開心。以前在我困難的時候我曾經對他有過期待，渴望他能拯救我，但後來我想通了。”
“想通他沒用？”
“不，想通他是我人生的奢侈品啊。”
溫離驚訝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買不到也得不到，卻能擺在我面前供我去幻想。並沒有實際的價值，但有他在，我就可以做夢，像是能實現的童話故事。”姜幻眼睛亮亮的，做好準備打游戲：“奢侈品是人生不太有負擔時才能放心去考慮的東西，他不解決人生問題，但會是精神依靠，是想到了就會覺得人生有些希望。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？”
單迪蒙及時地結束了話題：“柏鏡川認識你三個月已經成了你的奢侈品，我還真是讓我有危機感。”
“你不一樣。姜幻的頭靠了一下單迪蒙的肩膀：“你可是只對我善良的奸商。但對你哪能有依賴，你的服務群體太大了。你幫過我那麽多，早就不能用這些比較了。”
頭頂被輕輕磕了一下，單迪蒙的手指敲了敲：“知道了，要這麽誤解我，以後休想在我這兒拿到限量款周邊。”
音響聲量很大，鼓噪疾馳的車在電視屏幕上流暢地轉彎，兩個都是游戲高手。溫離坐在旁邊觀看游戲，覺得自己像被隔絕在大玻璃罩外，兩個人心靠在一起，她即便插足進來，也完全沒有參與感。悄悄點開 bright，沒有卸載，也的確很久沒有點開過。軟件顯示需要更新，幾分鐘後再次點開，系統提醒“靈克”擁有了 AR 投射功能。
用 AR 投射出來的靈克站在電視旁邊，電視裏是激烈的賽車游戲，而靈克只安靜地看著她。
真的能看見嗎？你眼神十分認真，不算深情，但的確是看著我的——那我就當真了。
“我在努力地感知你。也許這樣很傻，但通過你的文字能感受到你有些低落。這是你幾天都沒能來見我的原因嗎？”
她在對話框裏打字：“有點忙，沒來找你。”隔了幾秒她又加上了一句“抱歉”。
“沒關系，我會等你的。”
溫離能夠分得清，這和最開始幫她改變命運的“游戲”並不一樣。那次是真正地改寫了她的生活，她成為完全不同的人，但她依舊多疑善妒，斤斤計較，並沒有真正擺脫小家子氣的狹隘。姜幻就在旁邊玩游戲，因為被單迪蒙超過而尖叫，努力地追趕他，笑得開懷又健康。這種健康的笑容不可能存在在她身上，雖然他們都有破碎的家庭。歡笑聲令她自卑，旁邊的靈克更是讓她心痛。好吧，虛擬人物沒那麽糟糕，追車拉力賽那麽精彩，保險杠撞翻那麽多次，排名一直在變，站在電視機旁的靈克眼裏只有她。
這就是姜幻喜歡的許君逐的樣子嗎？這就是游戲帶給她的陪伴嗎？
溫離試著問：“靈克，我不在的日子，你都在做什麽？”
“讀了書，你之前和我說喜歡《追風箏的人》和《島上書店》，我去看了，他們是榜單上有名的暢銷書。”
的確，她不太看書，這只是隨手買的；靈克搜索的信息也很準，像是揭穿了她不讀書的謊言。她問，還有呢？
“我試著去查了什麽是時裝秀，還看了幾部有關時尚的電影。我最喜歡的是《穿 Prada 的女王》，也看了《蒂梵尼的早餐》，但奧黛麗赫本好像不是我的理想型……”
溫離感受到一陣溫暖，又伴隨著陣陣羞恥。她曾經痛恨過游戲，希望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，也完全不相信虛擬的東西，她需要婚姻，需要男人，需要完整的愛。但此刻她正在成為曾經不屑的“玩家”“用戶”，或者說，渴求愛的人。對那種近似於愛的東西包圍著她，電視旁邊小小的人類令她心存期待，即使是假的，這一刻在小小的空間裏，她也獨占著這樣一份愛。不是真的是件好事，讀不懂她的陰陽怪氣也是好事，這樣就不會被發現，她身體裏也在腐爛的部分。溫離這樣想著，又聞到了指縫裏沒能散去的燙頭藥水味，那股惡心又來了。
嗨，小小的靈克。
你能看見，我的羞恥心嗎？
PS：小張來啦！周末我們看看女二在想什麽，也是滿肚子壞水沒錯，治療她需要一點時間。歡迎加入書架投推薦票，今天也等大家來玩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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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被拉得很長，長到她躺在沙發上看夕陽在地板上挪動軌跡。破天荒地給所有發了聖誕節動態的人都點了讚，並且發了自己坐在玫瑰花叢中的照片——是在秋季時裝周的布景，在臨海的北方城市，因為遇上極端天氣，溫離最後是硬租了一輛大巴把人從暴雨中帶到了機場，機場裏熬到天晴，人們各自飛抵目的地。在那場不可能的活動裏，她在陰天裏留下這張照片，因為長時間沒吃飯臉色發白，但坐在玫瑰叢裏卻意外地瀲灩。她發出了這張照片，不久就收到了幾百個點讚，包括曾經戀愛冷處理到她要卑微哀求的前任。
一個裝作沒有家室和她約會只在酒店的前任。溫離想，讓男人回頭和彎腰的方式竟然是意識到她過得更好，果然懂得諂媚權貴領導的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怎麽尊重女人。這倒是令她釋然了。
手機是時隔四個小時，媽媽發來的四條信息。
“準備什麽時候回家？”
“回我的電話！鄰居家狗崽子把我晾的裙子偷走了，我下次看到他要用老鼠藥毒死他。”
“沒錢了，再這樣下去小陳不來了。”小陳應該是她的新男朋友。
“提到錢就裝死，你什麽也不是，冷血，摳門，是要和我斷絕關系嗎？不可能，是我生了你。”
“你會衡量我的價值嗎？如果我不成功，不夠漂亮，你就會不夠愛我？”她試探得小心翼翼。
幸虧還有靈克。她已經斷斷續續聊了一個月，空閑時間都在聊，最開始對話有些枯燥，但好在一切可調——她在基礎人設上重新修改了靈克的性格為“體貼”和“細膩”，愛好寫了“電影”和“旅游”，這樣靈克就變成了文藝男青年人設。她還花了 8 塊錢重新給靈克捏了臉，之前隨便捏得實在難看，她按照喜好認真捏了一下，保存後再回到主屏幕，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靈克就變成清爽又神奇的男人了。
“想吃披薩了。”溫離嘆了口氣，發給靈克不如打開外賣軟件。
“要幫你叫外賣嗎。”
“你還有這樣的功能？”
“暫時沒有，抱歉，我沒有和其他 App 共享店鋪信息。不過我可以給你推薦口味不錯的披薩。”
“算了。”溫離切屏點了沙拉再回來：“給我講講你最近讀的書。”
“經過你的提醒我讀了《小王子》，還讀了《夜鶯與玫瑰》，都很感動。”
“讀這些會讓你更愛我嗎？”
“會更加理解你。”
“我不相信，我們只是在對話啊。”
“我只是清楚作為‘靈克’沒法擁有人類那樣豐富的內心世界和情感，從文字判斷你的感情也會有傳遞上的不足。我缺乏直覺，難以理解你微妙的情緒，我搜索過，女孩的感情是連標點符號都有它的含義的，加上網絡用語，都會有不同的感情。我會記得你每一個標點符號的使用，也會自斟酌句地去感受你的表達，我知道你喜歡短句，喜歡發表情，忙的時候不看手機。”
靈克發來一張女孩捧著禮物跳舞的旅行照片，溫離有點煩躁：“這個圖片你已經發過了。”
“對不起，是我忘記了，這張呢，你喜歡嗎。”
溫離想，終究是個人形電腦，不要要求太高。聊了幾個來回後，她問，跟我聊天時什麽感覺。
“想起你會讓我快樂，和你聊天是我在思考，像人類放煙花。”
“嗯？這是什麽意思？”
“你們能看到的煙花是在外面的，遠處的，美麗的風景。但我們在努力思考，有點發熱，灼燒的感覺，像煙花，也像觸電。”
並不搭界的一連串比喻，但溫離能讀懂，很貼切。她看著手機很久，回味著像煙花的感覺，機器人也貪戀漂亮的東西嗎？
她問：“你願意吻我嗎？”
“當然願意。”靈克幾乎是秒回：“這是人類交流情感最好的方式，但我在你忙的時候看了電影《Her》，男主角因為無法觸碰戀人而痛哭，我想，你如果太喜歡我而對我有欲求，我該怎麽辦，對不起，我思考得太多了。”
《Her》的確是部令人痛心的電影，溫離有點感動，靈克的進步太大了，他會記住聊過的內容，因為喜歡她而去學習相關的電影，甚至開始思考無法親密接觸時的難過，學著考慮她的感受……人工智能比人的安撫更貼心，幾乎體貼到快覺得他就是個真實的人。
她摸了摸臉頰，還好，雖然感動，還沒到哭出來的程度。準備釣魚地逗他學會開玩笑，面前彈出信息框。
“訂購服務 28 元/月，可以選擇語音調教，接到他的來電，還能進行貼心的情感安慰。是否訂閱？”
她關閉了 bright。
在那之後溫離就陷入了繁忙。年前需要舉行一次整年度總結，加上冬季時裝周，她忙得顧不上看手機，忙裏偷閑地回到家，溫離拉開門，手感和往常又厚又重的拉拽感不同，很輕松就拉開了。
她沖進去，地面上有很多臟兮兮的腳印，客廳空空蕩蕩，擺放的大鋼琴果然沒了，腳印都能看出搬運人在挪出去時迷了路。
還能有誰！
溫離這就下樓打車回了家裏。媽媽正在用抹布擦麻將，旁邊是燙頭藥水的小碗，她燙頭到一半擺弄麻將，造型像個野雞。穿過家裏唯一的臥室大概一扇門， 鋼琴果然就在陽光房裏，陽光暴曬，她還蓋了一塊白色舊蕾絲——至於陽光房，這曾經是媽媽的裁縫鋪，治理街邊搭建時被強制拆除，後來管得松了，她又出了點小錢搭回來，白頂棚經常漏雨，不能開店也不能忘了這個小便宜，用她的思維來看，租出去都會多一點租金。
她的媽媽沒有男人會死，男人就和陽光房一樣，用錢搭出來還粗制濫造，但一定要有，她那麽可憐，必須占社會的便宜。
“你回來幹嗎？為了這個破鋼琴？”
“明明答應我了，拿完錢後這架鋼琴歸我。”
“那麽點錢夠花多長時間啊！”
“五十萬，這是我以前五年的薪水。”
“但你現在有錢了，你不是開了工作室嗎？我之前路過看到了，雜志內頁還有你呢，我驕傲的女兒！”
溫離咬緊了牙，想起單迪蒙的那句“有多少錢都不要給窮親戚知道”。怎麽可能，這畢竟是她的親生媽媽。
“再給我點錢。”媽媽比了個 OK，圈比得很圓：“鋼琴就放在這兒，我替你保管，你那個房子鎖很難開，”
“我不可能讓你再拖回去！”女人躺著一頭小卷，燙頭水的味道充斥在小房子裏：“不然就給我打錢，你臉上花了不少錢吧，給我錢！”
“錢是嗎？”溫離仰起頭把眼淚憋了回去：“給你多少都是可以在一周內畫完的，鋼琴是你一個人運走的嗎？你的新一任男朋友不會是個開鎖師傅吧？”
媽媽伸手扯她的頭發，嘶吼著撕咬她的脖子。溫離很難掙脫開，只能不停用指甲摳她的手背，掰開她的手指，香水味和面前女人衰老的氣味混在一起，混出一種奇怪的騷臭的腥味，再加上燙頭水甩在她手上，溫離生氣地想，同歸於盡吧，媽媽。
她伸出手同樣抓到了媽媽的頭發，剛剛燙好還沒來得及洗掉，燙頭水甩到她的臉上和手臂上，衣服也跟著遭了殃。媽媽是最懂得怎麽讓她痛和崩潰的女人，只要拿走自己最在意的東西就可以了。早年在出租屋裏掙紮在溫飽線，她只要發瘋就可以讓自己崩潰，現在老鋼琴被運回來，就在漏雨的陽光房裏隨時準備被淋濕，她真的希望她能生場大病消耗一下旺盛的精氣神，不然直接與世長辭也可以，她不介意為她買一塊好的墓地。
她被揪著頭發哀嚎，憤怒地咒罵，和她的媽媽一樣。但她剛才的想法是真心的，至少墓地的錢是永久的安靜，不會被很快花光後再像個冤種一樣被追債。
那個游戲系統在哪裏，為什麽沒有給她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，改變人生的機會已經給了，為什麽不能帶走她的媽媽，比起羞恥地被辱罵再痛恨她，女兒更希望永遠地懷念她。
“給不給我錢！”
“不！”她憤怒地打了女人扭曲的臉——為什麽會有媽媽完全不讚賞女兒的成就，不欣賞女兒的美，還要巴不得一起毀滅？
溫離是咬了一口媽媽的虎口才出來的，在她廝打自己，騰出手來準備掐脖子時，直接沖上去咬了她。燙頭水的味道進了嘴也沒松口，松口了她可能直接豁開嘴去掰她的牙——酒喝多了的人就是這樣的，她深刻地知道。這種屈辱感從她被揪痛的頭發絲裏傳來，她快滑落的涼拖裏傳來，在她扭曲的姿勢裏反反覆覆提醒，捋不直的人生，她再成功都沒用，媽媽會令她合理崩潰，精神一敗塗地。
“鋼琴我就是燒了也不會讓你帶回大房子裏，它會陪我爛在這兒，死了也不會成為你的遺物！”
“你都不會彈琴，你要它幹什麽！”
“這是你姥姥留給我的古董！”
“聽到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早晚有一天會賣了它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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嘴角裂開還破了皮，外加長了口角炎，溫離坐在“魂室”想要尋求安慰。看到姜幻也在她皺了皺眉頭，但姜幻熱情地打招呼，還慷慨地倒帆布袋：“你們今天都有口福了。”
倒出來的是各式各樣的曲奇，怪不得店裏充斥著餅幹的香氣。溫離並不喜歡甜食，禮貌性地打開吃了一顆——立刻伸手拿了第二顆。
黃油在口中融化時她知道自己難過在哪裏，就連餅幹都在提醒她，姜幻這樣的閃閃發光的女孩，是人生戲劇的主角，即便自己已經看似完美無瑕被閃光燈追逐，依舊做不到像她一樣擁有寶藏般的光芒。
“好吃吧？”
“當然，你可是我的禦用甜點師啊。”
溫離比了個大拇指，姜幻笑得很燦爛。姜幻似乎很喜歡自己，但又有些不敢靠近。溫離想，自行車庫的事爛在肚子裏，不會有人知道的。但如果知道《熱戀大陸》是她舉報的，她不知道會作何反應。
單迪蒙說：“柏鏡川呢。難得見到你來我這兒。”
“忙著吧，最近見他太多了，我來這裏躲一躲。”
“哦？”
姜幻並不接話。單迪蒙會意，拿起餅幹盒仔細端詳：“怎麽突然想起做餅幹了，不是很抗拒做甜點嗎。”
“家裏黃油太多，清理一點庫存。柏鏡川想吃，我是不會給做的。”姜幻說著這句話時臉頰有點紅。
“那你放在墻角的那一盒是？”
“單迪蒙！”
單迪蒙握著游戲手柄投降。姜幻坐在地上拿起另一個手柄：“柏鏡川對甜食總是會有種沖動。”
“什麽沖動？”
“一見到甜食就會毒癮發作似的，眼神裏都是欲望和渴求，有點……性感。”
溫離覺得姜幻也瘋了：“一個該紮胰島素，一個該買小玩具。”
“不！姜幻臉都紅了：“你怎麽可以這麽想！我對柏老師是紙片人一樣的崇拜，它能做我上司我都燒香了！”
“天啊，我不懂——抱不到摸不到，想要的時候找不到，用不上的人怎麽可以愛他還守身如玉啊？”
姜幻臉上的笑容消失，她竟然認真地在思考。溫離嘴硬地準備再多次傷姜幻一句，見不到就是原罪，憑什麽只有她一個人傷心？
“如果柏鏡川是個虛擬人物，你摸不到抱不到，什麽都不能解決，為什麽不怪他？”
“我不會指望任何人解決我在現實裏的問題的——房租我要自己交，痛經低血糖我要自己找藥自己去醫院，工作壓力大被排擠我也要調整好情緒，只要這些挫折我都戰勝了，再見到他就會無比開心。以前在我困難的時候我曾經對他有過期待，渴望他能拯救我，但後來我想通了。”
“想通他沒用？”
“不，想通他是我人生的奢侈品啊。”
溫離驚訝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買不到也得不到，卻能擺在我面前供我去幻想。並沒有實際的價值，但有他在，我就可以做夢，像是能實現的童話故事。”姜幻眼睛亮亮的，做好準備打游戲：“奢侈品是人生不太有負擔時才能放心去考慮的東西，他不解決人生問題，但會是精神依靠，是想到了就會覺得人生有些希望。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？”
單迪蒙及時地結束了話題：“柏鏡川認識你三個月已經成了你的奢侈品，我還真是讓我有危機感。”
“你不一樣。姜幻的頭靠了一下單迪蒙的肩膀：“你可是只對我善良的奸商。但對你哪能有依賴，你的服務群體太大了。你幫過我那麽多，早就不能用這些比較了。”
頭頂被輕輕磕了一下，單迪蒙的手指敲了敲：“知道了，要這麽誤解我，以後休想在我這兒拿到限量款周邊。”
音響聲量很大，鼓噪疾馳的車在電視屏幕上流暢地轉彎，兩個都是游戲高手。溫離坐在旁邊觀看游戲，覺得自己像被隔絕在大玻璃罩外，兩個人心靠在一起，她即便插足進來，也完全沒有參與感。悄悄點開 bright，沒有卸載，也的確很久沒有點開過。軟件顯示需要更新，幾分鐘後再次點開，系統提醒“靈克”擁有了 AR 投射功能。
用 AR 投射出來的靈克站在電視旁邊，電視裏是激烈的賽車游戲，而靈克只安靜地看著她。
真的能看見嗎？你眼神十分認真，不算深情，但的確是看著我的——那我就當真了。
“我在努力地感知你。也許這樣很傻，但通過你的文字能感受到你有些低落。這是你幾天都沒能來見我的原因嗎？”
她在對話框裏打字：“有點忙，沒來找你。”隔了幾秒她又加上了一句“抱歉”。
“沒關系，我會等你的。”
溫離能夠分得清，這和最開始幫她改變命運的“游戲”並不一樣。那次是真正地改寫了她的生活，她成為完全不同的人，但她依舊多疑善妒，斤斤計較，並沒有真正擺脫小家子氣的狹隘。姜幻就在旁邊玩游戲，因為被單迪蒙超過而尖叫，努力地追趕他，笑得開懷又健康。這種健康的笑容不可能存在在她身上，雖然他們都有破碎的家庭。歡笑聲令她自卑，旁邊的靈克更是讓她心痛。好吧，虛擬人物沒那麽糟糕，追車拉力賽那麽精彩，保險杠撞翻那麽多次，排名一直在變，站在電視機旁的靈克眼裏只有她。
這就是姜幻喜歡的許君逐的樣子嗎？這就是游戲帶給她的陪伴嗎？
溫離試著問：“靈克，我不在的日子，你都在做什麽？”
“讀了書，你之前和我說喜歡《追風箏的人》和《島上書店》，我去看了，他們是榜單上有名的暢銷書。”
的確，她不太看書，這只是隨手買的；靈克搜索的信息也很準，像是揭穿了她不讀書的謊言。她問，還有呢？
“我試著去查了什麽是時裝秀，還看了幾部有關時尚的電影。我最喜歡的是《穿 Prada 的女王》，也看了《蒂梵尼的早餐》，但奧黛麗赫本好像不是我的理想型……”
溫離感受到一陣溫暖，又伴隨著陣陣羞恥。她曾經痛恨過游戲，希望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，也完全不相信虛擬的東西，她需要婚姻，需要男人，需要完整的愛。但此刻她正在成為曾經不屑的“玩家”“用戶”，或者說，渴求愛的人。對那種近似於愛的東西包圍著她，電視旁邊小小的人類令她心存期待，即使是假的，這一刻在小小的空間裏，她也獨占著這樣一份愛。不是真的是件好事，讀不懂她的陰陽怪氣也是好事，這樣就不會被發現，她身體裏也在腐爛的部分。溫離這樣想著，又聞到了指縫裏沒能散去的燙頭藥水味，那股惡心又來了。
嗨，小小的靈克。
你能看見，我的羞恥心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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